章唯侵權案的開庭時間在下午三點。

陳小冬像個老媽子一樣在章唯耳邊喋喋不休：“章唯，沒事的，我們有專家的鑒定結果，那個王小喵肯定告不贏的！”

章唯耷拉著頭，有氣無力地應了幾聲。

吳曉駿也在一旁給他打氣：“沒事的，我們肯定能勝訴，不要緊張，放輕松！”

“我知道能贏，我只是不喜歡法庭……”

吳曉駿囧了，哪個正常人會喜歡上法庭啊！

審理這起侵權訴訟案的法官是個古板的中年男人，帶著方框眼鏡，他念完開庭紀律和雙方的權益後，法錘落下，正式開庭。

林景早早地就在旁聽席找到了座位。他看向被告席，王小喵原名叫王韻苑，是個漂亮女人，長發，穿著一身淺藍色長裙，有種知性美。她看起來相當淡定，見到章唯後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，顯得落落大方。倒是章唯一見到她就垂著個頭，看起來病怏怏的，氣勢全無。

王小喵的辯護律師叫李裴元，是個高瘦的禿頂男人，瓜子臉，小眼睛，一臉精明相。

這律師應該是個狠角色！

到了質證階段，李裴元看向章唯：“請問被告，你是否曾看過原告，也就是王小喵女士的作品。”

章唯老實道：“在她指控我抄襲她的詩之前，沒有。”

“我再問一遍，真的沒有嗎？”李裴元的音量陡然拔高，那尖銳沙啞的聲音嚇了章唯一大跳。

“反對！原告律師在對我的當事人進行心理施壓！”紀琛立刻打斷李裴元的逼問。

“反對有效！”審判長的嘴角抽了抽，但還是保持住了嚴肅的表情，“原告律師，請控制你的情緒和音量。”

“好……”李裴元沒有絲毫尷尬，他泰然自若地低了音量，重覆了一遍問題，“被告，請問你有看過王小喵的作品嗎？無論什麽途徑的看的都算。”

章唯堅定地搖頭，“沒有！我不喜歡看心靈雞湯類的書籍，所以我根本沒看過她的文章。”

李裴元的眼睛轉了轉，立刻質疑道：“你沒看過她的文章，你怎麽知道內容是心靈雞湯呢？”他的聲音突然拔高，後面意識到自己太大聲了，又降低了音量，所以聽起來有些滑稽。

“還需要看內容嗎，看書名不就知道內容是什麽鬼嗎？”章唯不耐煩地反駁道，“要有個人告你抄襲，你難道不會去了解一下他寫的是什麽類型的書嗎？”

“被告，請控制你的情緒！”審判長敲了一下法錘，又看向李裴元，“原告律師，請盡快提出實質性問題。”

“好，既然被告說自己沒看過王小喵的作品，那我想讓他解釋一下這個。”李裴元把一份文件交給法官，並給了紀琛一份覆印件，“3號證據是一張淘寶的購書清單，上面寫著，10月14號，也就是被告發新歌的前兩天，他購進了一批書，依次是《幸福的方法》、《被討厭的勇氣》……以及王小喵的《北京以北》。既然被告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看過王小喵的書，那麽為什麽他的購書清單上會出現王小喵的這本書呢？”

法庭上瞬間議論紛紛。

林景也明白了李裴元的辯護思路。根據侵害著作權判定的一般原理，侵害著作權的構成要件為“接觸加實質性相似”。只要李裴元證明了實質性接觸這個事實，構不構成抄襲又另說了。

這是一招狠棋！

不過，章唯的購書清單上為什麽會出現王小喵的書？

紀琛也楞了幾秒，將那份購買清單拿起來，快速的掃了一遍。

視線由上及下…

突然，紀琛的眸色一動，視線在清單的某處定了格。

他很快又恢覆了冷靜，邊迅速想對策，邊道：“反對！我方對原告律師提供的證據的合法性提出質疑。原告律師通過非法途徑獲得我當事人的信息，嚴重侵犯了我當事人的隱私權！”

“反對有效。請原告律師盡快闡明你取證的過程。”

“我……”李裴元一時語塞，他早就知道會這樣，可他不得不走這一步。他聲音微揚，“這是一位熱心網友發給我的圖片，如果審判長覺得取證過程違規的話，可以重新取證。但現在，我很想聽聽被告的解釋。”

章唯抓了抓頭發，表情有些暴躁：“我沒買這本書啊……我一共買了15本書，但沒這本啊……不是我買的！”章唯手足無措的樣子讓他的話的可信度大打折扣。

李裴元乘勝追擊道：“這個購買記錄是不是你的？”

章唯慌亂地看向旁聽席，見林景和陳小冬都在，才慢慢冷靜下來，“是我的……但我也不知道那本書怎麽會出現在那裏……我沒看過……”

“反對！原告律師刻意在誤導！”紀琛舉起那張購物清單，義正言辭道，“購買記錄上已經標明這本書是贈品，這說明這本書並非以我的當事人的主觀意願購買的。購書日期是10月14日，但我的當事人在10月10日就已經完成了這首歌曲的創作，並且有相關的文件記錄證明。王小喵這本書講述的是一個愛情故事，裏面並沒有提及涉案的那首詩，原告律師一直在做無關推論。”

審判長道：“原告律師，請提出更有根據的問題。”

“我提交這份證據，是想證明不管被告是主動或者被動接受，他都有接觸我當事人王小喵的作品的可能。”李裴元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，他刻意強調這份書單，並不是想作為章唯抄襲的證據，而只是想讓法官對章唯產生不好的印象——雖然這份證據不能證明章唯接觸過那首詩，但會讓法官產生他接觸過那首詩的錯覺，從而影響判決結果。

李裴元接著請了一位專家證人，從專業的角度分析對比了王小喵的詩和章唯涉嫌抄襲的那首歌曲。

“王小姐的這句詩雖然是個短句，但是這句詩用的比喻充滿想象力且少見，具有獨特性和原創性，已經構成著作權法所保護的作品。……綜上所述，被告的歌曲擅自使用王小姐的詩句，已經構成了侵權；他的歌曲名還與王小姐的另一首詩的詩名一樣，證明他很可能是主觀惡意抄襲。”李裴元還舉了近期的一個案例，原告的一句詩被廣告商擅自使用，最終法官判定構成了抄襲，因為那個句子具有獨創性。

章唯翻了個白眼，如果一句話一樣就能構成抄襲，那別的藝人在綜藝節目上用他獨創的段子，是不是也構成抄襲了呢？

一口一個抄襲，倒是把抄襲的法律定義擺出來啊！對方不敢，因為這樣會顯得那個律師自己太滑稽了。

紀琛無奈地看著李裴元。

對方律師這都是什麽破邏輯？法條在哪裏？被對方吃了嗎？

李裴元終於結束了他冗長的法庭陳述，該輪到紀琛的質詢了。

紀琛不想再跟對方扯皮了，犀利地問道：“王小姐，你確定這句詩是你原創的嗎？”

王小喵皺眉，但還是很肯定道：“當然是我自己寫的。我才不像某些人，自己沒才華就算了，老愛去裁別人的作品，還好意思標榜自己是唱作人，呵呵，還是先學會做人，再出來唱歌吧！”

章唯耷拉著頭，非常沮喪。

紀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，目光犀利了不少。他拿出一疊紙交給法官，並且也給了李裴元一份。

“這些是我在網上檢索到的句子，裏面用的比喻基本跟王小姐詩句裏的比喻一致，有幾個句子的發表時間甚至遠早於王小姐那首詩的發表時間，”紀琛的語氣頓了頓，將目光落在王小喵的身上，“我是否也可以認為，王小姐的那句詩是抄襲某個網絡匿名人士的呢？”

旁聽席上再次議論紛紛。

“這……這只是巧合，我，我沒有抄襲！”

李裴元道：“反對！被告律師在做無關推論。”

“反對無效，被告律師可以繼續質詢。”

“我讚同王小姐的話，這種程度的雷同的確不能構成抄襲。這句詩只是個普通的表達，不具有獨創性，不能體現出足夠的創作高度和個性，因此並不能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。同理，原告對我當事人的指控也不成立。”

審判長讚同性地點點頭。要是這個案子他判了抄襲，那他這個法庭明天就會被一群網絡作家、網絡寫手給踏破了！近年來，群眾的版權意識越來越高，但反抄襲的方式卻越來越草率。這場庭審的關註度非常之高，所以，它這不再是一場普通的庭審，更像是著作權人的財產權與創作者創作自由的一場博弈。

法官頓時壓力山大。

李裴元最後也沒舉證成功，庭審很快就草草結束了。

兩天後，法院宣判：抄襲的指控不成立。

然而，法律放過了章唯，網上卻不肯放過他，一大堆“正義”的網友見到關於章唯的微博就鉆，謾罵的言辭之犀利，嘲諷的段子之辛辣，大有把章唯逼得退出娛樂圈的趨勢。

就在他們轟轟烈烈地討伐章唯時，王小喵也被告抄襲了。有個不知名的寫手告王小喵剽竊了她的創意，王小喵的一篇小說簡直就是覆制粘貼那個寫手的。為那個寫手辯護的律師是紀琛。結果勝訴了，王小喵賠了五萬塊。

跟那本小說帶給她的收益比，簡直微不足道。

於是，有些比較有大局觀的網友上升了一個高度，吐槽起了中國的著作權法，覺得我國太落後了，法律簡直就是給王小喵、章唯這種不要臉的抄子投機用的，順便還黑了一下我國的山寨惡習。

但某些更更有大局觀的網友也跳出來了，先是犀利地用豐富的例子證明了全宇宙的生物都有山寨的習性：韓國、日本抄美國的，美國抄歐洲的，歐洲再抄美國的，當然我國比較開放，哪個最好學哪個；然後他們又舉例證明歐美國家也在放松相關法律，讓創作更自由……

而此時，在世界上的無數個角落，有無數的文化創作者正在從別人的作品中尋找靈感，有些讓她們的創作力爆棚，思維得到了延展；有些直接成為了他們作品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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